京城琵琶声阵阵，梨园行排戏准备演出也甚是热闹。
不过此刻，最忙碌的并不是梨园行，而是全国汇聚而来的举子。
这些举子仿佛蚂蚁一般在京城大街小巷穿梭往来。
他们有闲逛的，有买东西的，有寻幽访胜的，有烧香拜佛的，有寻花问柳的，但更多的，则是循着各种关系，到各大官员的府中拜访。
古董店里的金石瓷器、南纸店里的名家书画，纷纷换签涨价，生意兴隆已不可用言语来形容。
慈仁寺大树下，那群奇形怪状的法师们仍在做着玩鬼的勾当。
西厢房小屋内，王鹳坐在炕桌边，捧着书在读。
一旁，苦楝女的声音响起：“人家都去拜望权贵，你还在这里苦读。”
王鹳道：“俺家出身贫苦，只好靠文章了。”
苦楝女伸出手，晃动着手指头：“俗话说，一命二运三风水，四靠烧香五读书，看来说得不错，我真是希望你能有好文章写出来。”
王鹳道：“小生才疏学浅，但必定尽力而为。”
终于到了考试的日子，学子们四面八方赶往科场。
相识举子们彼此寒暄着打着招呼。
山西陈姓公子的家人也在其间，逢人便讲：“我家公子可是乡试第一名，此次进京就是要连中三元，拿状元的……”
王鹳随着众举子进了科场，搜身之后，进入各自小号考间。
不久，试卷及题目发下。
王鹳看过题目，轻轻一笑，执笔书写起来。
这时，一团红色停在了他的对面。
王鹳举头看时，却见驱魔国师站在他的面前。
王鹳怔住了：“你……”
“我。”驱魔国师毫无表情。
王鹳无奈地摇头。
驱魔国师道：“我观你人生清正，却总是妖气缠身，你能不能告诉我，在你身边到底有何异样？”
“俺只是个读书人，请国师高抬贵手。”王鹳道。
驱魔国师道：“神鬼之道，俗人到底还是懵懂。以我推测，你人生浩劫仍在，但好在邪不胜正。本国师现在问你，不知将来如有机会，尊驾可否愿意为朝廷投身荒山野岭，整饬佛道呢？”
王鹳道：“小人本来自山野，并不眷恋京城繁华，如能有此机会，自然义不容辞。”
驱魔国师闻言转身而去，仰天哈哈大笑。
春闱考场，人聚人散。
很快，三场考试就结束了。
贡院考场空空如也。
掌灯之后。
慈仁寺寺院也空荡荡的，安静了下来。
厢房内，王鹳点了油灯，放在炕桌之上，随即捧出一本书来读。
翻了几页，苦楝女的身影出现了：“你这个人真是古怪，如此繁华的京城，竟不去逛逛！”
王鹳道：“俺是穷人，逛不起京城。”
苦楝女道：“富有富逛，穷有穷逛，这也能算是理由？”
王鹳道：“就算是理由吧。”
苦楝女道：“你对面坐着的可是鬼魅，你骗鬼总不大好吧。”
王鹳笑了：“俺骗你做甚？”
苦楝女道：“你骗我，就是因为，你是担心我，怕给我惹麻烦。”
王鹳放下书，道：“真是瞒不过你！春闱第一日，俺就碰见了驱魔国师。驱魔国师好像知道得很多。俺就想，如今这捉妖大会期间，法师们到处都是，厉害的法师也一定不少，这驱魔国师能看到的，那些法师也能看到。你这样鬼魅级别的，还是小心为上。”
苦楝女冷笑一声：“我道为何，原来是看不起我这鬼魅。”
不等王鹳答复，苦楝女蓦地腾身而起，拽着王鹳，瞬间就出了窗子。
王鹳面色如纸，张嘴想叫，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
也难怪王鹳，此刻苦楝女拽着王鹳就站到在慈仁寺厢房顶子的屋脊上。
寒夜深沉，冷冷的西北风吹动王鹳的衣衫。王鹳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。
他耳边响起苦楝女的声音：“我先借你一双眼，要你看看这晚上的京城有多热闹！”
霎那，王鹳眼前似有一层轻纱飘过，本来暗夜中那些昏黑不清的景物变得清晰异常。
不仅如此，在湛蓝的空中，他还看到一些奇怪飞舞的东西。
正看得出神，苦楝女声音再次响起——
“看好了！走吧，我们去逛逛。”
王鹳不要自主地飞舞至半空。
苦楝女拽着王鹳从瓦屋街巷上空掠过。
夜色中，京城的城垣、街巷、牌坊，清清楚楚，看得王鹳眼花缭乱。
忽然，王鹳只见三道黄光绕着自己的身体旋转，一群乱哄哄的声音随之飞入耳膜——
“这个凡夫俗子……”
“举子……”
“头发很黑……”
忽听苦楝女的声音：“黄光怪，你们不是找光魔修行去了吗，怎么在这里？”
那三道黄光收敛，变作三个黄色的光球，落在王鹳头上。
乱哄哄的声音清晰了不少：
“光魔可不是好见的……”
“出来转转……”
“你的法力可以驱动凡夫俗子，我们先跟你修行吧……”
苦楝女道：“好啊，我过几天还有劳三位帮忙，你们胆子够吗？”
三个光球又化成了三道黄光，飞舞起来：
“她说胆子，真是太危险了……”
“就怕问这个问题……”
“好吧……”
苦楝女喊了声：“我们高点——”
“忽”地一声，王鹳只见自己如火箭一般直冲天际。
冲了一阵子，速度降下来，王鹳大着胆子向下看去，只见屋宇上有很多不同颜色的光点，互相追逐着。
苦楝女道：“看到了吗？有多少修行者在玩耍！还有一些是法师在捉妖。你问我怕不怕法师，你说呢？”
王鹳已然哆嗦成一团，不由得再次闭上了眼睛：“俺不知道。”
苦楝女道：“下面多热闹！不过，很多法师跟我们并不是一个级别的。他们根本看不到我们，而且跟妖魔鬼怪相比，法师要少得多。”
王鹳一睁眼，发现自己在炕桌前，举着书本。
苦楝女在对面正盯着自己。
王鹳怔了怔：“刚才我做了一个梦。”
“做梦？”苦楝女睁圆了眼睛。
一种乱哄哄的声音想起：
“凡夫俗子……”
“举子……”
“他说做了个梦……”
王鹳四下一看，三个黄色的光球落在屋子的梁柱上。
“刚才都是真的？”轮到王鹳睁圆了眼睛。
苦楝女道：“黄光怪啊，黄光怪！告诉你们要学会隐身。隐身的秘诀就是把自己置于无形之境，就仿佛不存在一样。”
乱哄哄的声音又响了起来：
“无形之境……”
“我们不存在……”
“好吧……”
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。
片刻，乱哄哄的声音又回来了：
“我们被发现了……”
“无形不是消失，是融为一体……”
“笨得要命……”
屋子又亮了起来，王鹳惊异地看到油灯同时亮起了三个火苗，他指了指油灯。
苦楝女道：“你只能装作没看见了。”
科举发榜的日子。
举子们再次聚集在一起。
看过榜单的，有的春风得意，有的痛不欲生；没看过的，纷纷往榜单前挤，王鹳就跟着人流向前挤。
前边山西陈姓公子的家人狂喜着往外挤：“我家公子又是第一名，第一名是我家公子……”
王鹳把榜单看了一遍，脸上露出失望难过之色。
他默默地向回走。
穿过闹市，来到一座寂静的小桥边，木呆呆看一个渔翁在那里垂钓。
夜色淹没了慈仁寺。
王鹳回到厢房。
他一言不发，上炕，疲惫地倚在墙上。
四周响起乱哄哄的声音：
“他好像快死了……”
“胡说八道……”
“呸……”
苦楝女的身影出现了：“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，你考不上，你还不相信。其实，这一点也不能怪你，这就是命。”
王鹳面无表情道：“俺也知道是命，可是，你想过没有，俺咋跟家里人说。”
苦楝女道：“你不是唯一命苦的人。这些天我也在问我的命运。可是，前辈们告诉我的，只有一个字。”
王鹳没搭话，呆呆注视着前方。
“这一个字就是：熬。”苦楝女道，“没个万把年，我怕连神仙的边都修不到。”
王鹳道：“既如此，咱们明天一早就动身吧，俺把你送回苦楝寺，然后俺回家。”
苦楝女道：“我回不回倒无所谓，你可以再等一等。”
王鹳不解：“还要等甚？”
苦楝女道：“会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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